在我的记忆中,父亲一直在生产队担任队长,非常忙,经常回家很晚。母亲在油灯下为5个子女穿针引线,豆粒大的灯光,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。
父亲回家时,就换上带玻璃罩的油灯,俗称“泡子灯”,屋子里顿时亮了许多。点灯前,父亲将玻璃罩对准嘴部,用力哈气,借着哈出的潮气擦亮了再点上,现在回想起来,仍能听到父亲熟悉的哈气声。
父亲省吃俭用,除了大姐生病没念高中,把其余4个子女都供到高中毕业。父亲很慈祥,从不打骂孩子们,喝酒炒几个鸡蛋,给这个孩子一口,给那个孩子一口,最后他自己剩下的,也没有几口了。
高兴了,父亲会摘下二胡,拉一曲京戏,父亲是自学自拉,曲调虽没有专业拉二胡的听来流畅,但仍能感受到父亲的用心,就像他的生活,坎坎坷坷。那时虽然都穷,但人心没有隔肚皮的,吃饭时经常有要饭的走进门来,喊一声:“大叔大婶给口吃的吧!”我们会主动掰块干粮送出去。父母会以赞许的目光看一眼我们。回到饭桌上,我们会吃得更香。
早上出工,父亲先是去敲钟,钟声一响,社员们都主动来到大门口,等候分配,父亲站在村口进行劳动分工:谁去掰苞米,谁去刨地瓜,谁去拔豆子,谁去割芝麻。
那时家里穷,虽然说吃得差,但我们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为这个穷家奋斗着,比如说,放学后下地打草喂猪、喂小白免。
生产队里琐事多,我经常混在父亲召集大家开会的人堆里,不是听开什么会议,而是听社员们唱歌。开会前,父亲先是领大家唱歌,男男女女混唱在一起,倒也整齐。
父亲每年要到县城去开会,出发时带好被褥,洗漱用具,用自行车驮着。回来时,我和姐姐在家门口迎接,带回来的大多是一本小人书或样板戏小单片宣传画,我会爱不释手。
日复一日,进入上世纪八十年代,生产队解体了,哥哥姐姐已成家立业,我和父母品尝着自收自种的喜悦。19岁那年,我产生了去当兵的念头,父亲没有阻拦我,临走的那一天,他不停地吸烟。
日月如梭。结婚后,妻子工作在当地城市,我把年假均给妻子和父母。有了孩子后,我把年假均给妻子、儿子和父母。离开部队后,我回到地方工作,和妻子结束了多年的两地生活。每当过春节时,我带上行李回老家看父母,火车笛声一响,我总是觉得有些茫然,往回看是我相濡以沫的妻子,往前走是养育我多年的故乡,企盼着我的爹娘。
每次探家再要返程时,母亲总会站在村头送我,父亲总是送到马路上,看到我坐上长途客车后才渐渐离去。参加工作多年,每次回家,不知道在这颠簸的小路走过多少个来来回回,直到近几年,看到父亲步履蹒跚的样子,我突然意识到,父亲真的老了。QQ情感日志
今年回到家,看到父亲起坐有些费劲,走路也很慢,但生活依旧很有规律,早上起来生炉子,喝茶水,母亲在炉子上做饭。夜里,我陪着父母,小时候的点点滴滴,在和父母的回忆中,即使是条件艰苦,现在想来也是如此美好。
第二天准备返回,这是我最不愿面对的时刻,拎着收拾好的行李,我和父母告别:“爹,我走了,春节再回来看您。”父亲坐在沙发上,正在准备喝茶水,内心是多么想送我一程,可行动大不如前,对我说:“孩子,你自己走吧,我不送你了。”
看到父亲苍老的样子,我真想跪扑在父亲面前,拥抱一下父亲,但又怕如此一来,父亲若是伤心起来,我无法启程。怀着一颗不安的心,我告别了父母。
回到家后,我先后给父母打了几个电话,接电话的是二嫂和二姐,问起父母,她们都说挺好的,不用惦念。考虑到父亲平日里接电话有些耳背,我也没多想。但周日的早晨,妻子严肃的表情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一向温柔的妻子一脸严肃地对我说:“我和你说件事情,你要挺住。你最近打电话有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?”我一听就蒙了,颤着声问父亲怎么了。
“昨天晚上,大哥来了电话,说父亲已经过世了,当时没敢告诉你,现在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天了,也就是说你从老家回来后第三天的夜里去世的。”听了妻子的话,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,20天前我还和我的父亲在一起,可现在却是阴阳相隔,我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。请假、买火车票、回家奔丧的路上,一路走一路哭。
回到老家的县城,母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,二十几天未见,母亲苍老了许多,我抓住娘的手,叫了一声娘,母子俩抱头痛哭。母亲说:“你爹走得太突然,夜里起来说热,接着就气喘,等我给你哥你姐打电话,他已经走了。你刚走三天,路途又遥远,娘知道你孝顺,你大哥也征求过我的意见,别怪你大哥。”
按当地习俗,老人走后一个月为“五七”,那天我们要去看父亲。灰蒙蒙的天空和我的心情一样糟糕,来到坟前,看到不远处新添的坟墓,联想到这就是一个月前和我有说有笑的父亲,几十年和父亲积下的亲情一下子喷涌出来。在旷野中,我五脏俱焚,凄惨的哭声在远处不停地回荡。
父亲走了,母亲的天空塌陷了一半。父亲一辈子不挣工资,临走时,却留下了一笔钱。母亲说:你父亲平时很节俭,他老了也不想给儿女添麻烦。
我要走了,耳边仿佛又听到了父亲亲切的声音:孩子,你自己走吧,我不送你了。父亲走远了,永远回不来了,回老家再也不能亲切地叫一声:爹,我回来了……